鲍建敏 吕萍 牟重临
浙江省台州市第一人民医院中医科
失眠为临床常见病,历代医籍常称为“不得眠”“目不瞑”“不得寐”等。中医对失眠的认识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最早见于《内经》,《灵枢·大惑论》云:“卫气不得入于阴,常留于阳。留于阳则阳气满……不得入于阴则阴气虚,故目不瞑矣。”从脏腑功能来看,心主神明,心藏神,失眠多因神不守舍,故治疗从心论治、以安心神为常法,亦为正治之法。但临床许多失眠病症比较复杂,特别是目前多见的抑郁症、更年期综合征等,因临床表现、病因病机夹杂,单纯从心论治效果不佳。全国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指导老师、浙江省名中医牟重临主任认为,心虽主神明而藏神,但五脏主五志(怒、喜、思、悲、恐),有相生相克的关系,故失眠从脏腑论治,往往能收大功。笔者随牟老师临证多年,现将牟老师从脏腑论治失眠经验介绍如下。
失眠责之于肝胆,临床颇为多见。因肝藏魂,主疏泄,肝病则灵魂失守,不由自主,白天昏昏欲寐,至夜卧床则入睡困难。肝病多实证,从实论治居多,如肝火上盛,方用龙胆泻肝汤、镇肝熄风汤。虚证多见本虚标实,阴虚肝阳上亢,上扰神明,至神不守舍,表现为头晕目眩、面赤口渴、心烦易躁、夜寐多梦,甚则彻夜不眠。现代生活工作压力大,容易造成肝郁化火,成肝阳上亢,加之多食膏脂厚味,易于伤脾生痰,形成肝旺夹痰。牟老师总结多年临床体会,拟就经验方平肝祛痰汤,取得较好疗效。本方由夏枯草、芍药、珍珠母、制半夏、茯苓组成。随证加减:肝阳亢盛加生龙牡、珍珠母;眩晕加天麻、钩藤;肝郁加柴胡、薄荷;阴虚加百合地黄汤;脾虚加太子参、甘麦大枣汤。
病例1 程某,女,46 岁,2016 年6 月9 日初诊。因受惊吓后,魂不守舍,日间精神不振,昏沉欲睡,入夜寤寐困难。刻下面色少华、乏力倦怠,二便调,舌淡苔薄,脉弦细。治以养肝补血、平肝安神之法,拟方:珍珠母(先煎)20g,当归10g,白芍、熟地各15g,甘草5g,夜交藤30g,枣仁、太子参各20g。服1 周后,入睡改善,因纳差,于次诊上方合四君子汤,服2 周而愈。
治肝之法除补泻以外,还有和法,其代表方为小柴胡汤证。《伤寒论》言本方适应证候为“心烦喜呕”,大都为半夜醒来入睡困难,是为阳不能入阴也。《素问·阴阳离合论》载:“是故三阳之离合也,太阳为开,阳明为阖,少阳为枢”,少阳为阴阳表里之枢机,其通过调节气的升降出入来协调一身之气机,所以和解枢机、调畅气机,则血脉流利,脏腑得安,失眠自愈。唐容川在《血证论·失血兼见诸证·卧寐》提到“侧卧不得转身者,少阳之枢机不利也”,亦是言不寐病机。
病例2 郑某,女,39 岁。2019 年3 月15 日初诊。自述反复失眠2 年余。心烦易躁,口苦咽干,入夜尤甚,每晚睡到半夜则醒,辗转2~3h 才能入睡,平素畏寒,动则汗出。证属阴阳失调,治宜和法。拟方:柴胡、黄芩、半夏、太子参、茯苓、远志各10g,夏枯草15g,炙甘草5g。随症加减治疗1 个月而愈。
从生物进化可见,消化道与神志关系最为密切,故腹部有“第二大脑”之称,或称“肠脑”,许多神经介质产生于消化道。失眠从脾胃治疗,当明辨虚实,正所谓“实则阳明,虚则太阴”。《素问·灵兰秘典论》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李东垣在《脾胃论·卷中·安养心神调治脾胃论》言:“心之神,真气之别名也,得血则生……若心生凝滞,七神离形,而脉中唯有火矣。善治斯疾者,唯在调和脾胃,使心无凝滞,……则慧然如无病矣,盖胃中元气得舒伸故也。”而真气心血全源于脾胃,常用六君子汤、参苓白术散治之。
病例3 叶某,女,52 岁。2017 年9 月15 日初诊。失眠3 年,素体脾胃虚弱,面苍,夜寐困难,神怯易惊,食欲不振,大便溏薄,脘痞喜得温按,舌淡苔薄白,脉弦细数。治拟健脾益气安神,拟方:党参、白术各10g,茯苓20g,米仁10g,淮山药15g,扁豆仁、炒枣仁、远志各10g,炙甘草5g。每天1 剂,水煎服。服用1周诸症均有好转。
中土失运,饮食积滞,治在阳明胃腑,通胃腑能安神,由中焦饮食积滞所致失眠,平胃散、保和丸、越鞠丸主之,所谓“胃不和则卧不安”之故。唐容川指出:“胃病不得卧者,为胃有燥屎,三一承气汤治之;又有胃中宿食,胀闷不得卧者,越鞠丸加山楂、麦芽、莱菔子。”此外,脾虚易生痰湿。痰浊一病阻郁清窍,头昏失眠,食欲不振,多由于胆胃不和,痰郁化热,内阻中焦,以致中土壅滞,木郁不伸,多表现为胆怯易惊,虚烦不宁,失眠多梦,头昏目眩,纳食无味,食后腹胀不适,呕吐呃逆。大凡神志与消化症状互兼之病,均可用温胆汤。半夏善化痰浊,亦是治疗失眠之佳品。最早治疗失眠的半夏汤(半夏加秫米)出于《灵枢·邪客》,原书用法:“取千里以外长流水,扬之万遍,五升纳药煎至升半,饮汁一天三次,病新发者,覆杯则卧,汗出则已,久者三饮而已。”《冷庐医话》以半夏合夏枯草为引阳入阴法,以此配方治疗失眠,作者陆定圃解释:“半夏得至阴而生,夏枯草得至阳而长,是阴阳配合之妙也。”
病例4 李某,男,47 岁。2018 年8 月27 日初诊。失眠反复3 年。每晚睡眠2~4h,有时彻夜不寐,服用过各种养心安神中药、中成药,或有少效或不效。诊患者:头昏目眩,精神不振,心悸健忘,胸脘痞闷,纳食呆滞,晨起恶心,舌淡胖苔薄黄腻,脉弦数。此失眠属痰热内扰,心神不宁。治以清热化痰,拟方:半夏、陈皮、枳壳、竹茹、远志、石菖蒲、炙甘草、丹参各10g,黄连3g,珍珠母30g,每天1 剂,服用1 周后睡眠明显改善,纳食增加。
从心论治分虚实论治。虚证者心血虚亏、心失所养,神宅不安而成失眠之症,治以归脾汤,若心阴亏损,可选天王补心丹之品。此类虚证历来论治较多,本文不再赘述。实证多为心火上炎、心血瘀阻,尤其是瘀血在古今医籍论述不多,临床上亦不常见,但针对一些顽固性失眠,诸常法不效时,可用活血化瘀之法收效较佳,是以久病入络论之,并非拘泥于瘀血之症状。正如王清任《医林改错》所言:“一切不治之证,总由不善祛瘀之故。”该书论述血府逐瘀汤:“夜不能睡,用安神养血药治之不效者,此方若神。”又言:“夜不安,将卧则起,坐未稳又欲睡,一夜无宁刻,重者满床乱滚,此血府血瘀。此方服十余付可除根。”
病例5 喻某,女,44 岁。2019 年2 月18 日初诊。失眠反复1 年余。平素月经不调,经行前胸部胀痛伴头痛,经量减少,口渴不欲饮,经期失眠加重,大便秘结。自诉遍服归脾丸、天王补心丹、逍遥丸等方药无效。久病顽疾从瘀血论治,拟方:柴胡8g,当归、赤芍、生地各15g,川芎、桃仁各10g,红花6g,枳壳、川牛膝各10g,丹参20g,甘草4g。3 剂即明显见效,1 周而愈。
从肺论治失眠,实证者多为肺病伴随症状。肺为华盖,立则叶垂,卧则叶张,水饮冲肺,面目浮肿,咳逆倚息,卧则肺叶举而气易上,故咳而不得卧,治以泻肺利水,则卧自安。此外因肺与大肠相表里,宁肺通腑亦能治失眠,王九峰医案曾载:“夏月坐褥,秋月病热,半年来不寐,大便不行……议宁肺以通大肠,方用紫菀、杏仁、枳实、桔梗、川郁金、姜汁六药,未见一味安神之品而寐自安。”而虚证者多为肺阴虚,汪绮石《理虚元鉴》言:“阴虚为本者,其治之有统,统于肺也。”凡阴虚之失眠,宗在滋养肺阴,经云“肺藏魄”,肺虚则魄不守,夜寐不宁。常用补肺阿胶汤、百合固金汤。
病例6 范某,女,48 岁。2018 年10 月29 日初诊。失眠1 年,始于去年10 月受凉咳嗽后,曾服用西药初始效果较好,但停药后咳嗽又作,刻诊:入睡困难,多梦易醒,咽痒干咳,口苦,急躁易惊,胃纳少,二便调,舌红苔薄黄,脉弦细而滑。病因感受秋燥,肺津受伤,肺失宣降,魂魄失守,上扰神舍而失眠。治以清燥润肺宁神,拟方:北沙参20g,麦冬15g,五味子、桔梗各10g,生地12g,当归10g,白芍15g,杏仁、百部各10g,枇杷叶12g,黄连、化橘红各5g,茯苓15g,甘草4g。每天1 剂,服1 周后,睡眠有明显改善,余均有好转。再以上方调治2 周而愈。
《素问·上古天真论》言:“肾者主水,受五脏六腑之精而藏之。”肾为先天之本,《脾胃论》又言:“肾主五脏之精。”肾精充盈,脏腑之精则充盈,其生理功能才能正常发挥,故也是睡眠发生之根本。在病理状态下,失眠与肾精亏损密切相关,这在《内经》中也有明确记载,《灵枢·营卫生会》篇云:“老人之夜不瞑者,何气使然……老者之气血衰,其肌肉枯,气道涩,五脏之气相搏,其营气衰少而卫气内伐,故昼不精,夜不瞑。”肾脏无实证,大都从虚论治:肾阴亏耗,肾水不济心火,肾精不养心神,则心神失养,神守不宁而成不寐,多以六味地黄汤主之;肾阳虚衰,少火生化无力,命门元阳不能温煦,不能与阴相争,入夜阳气难以入阴,寐则易醒,似睡非睡,肾气丸合交泰丸主之。
病例7 金某,女,53 岁。2018 年6 月18 日初诊。入夜睡眠障碍半年。失眠起于绝经期后半年,服过中西药效果不明显。刻诊:面色潮红,口干不欲多饮,夜晚入睡困难,多梦易醒,时感心烦易躁,入夜潮热汗出,腰酸耳鸣,舌红少津,脉弦细数。证属肾阴不足,虚火上扰心神,治以滋肾水,降心火,以安心神。拟方:萸肉12g,熟地20g,丹皮10g,茯苓20g,炒知母、黄连各5g,泽泻15g,淮山药、石决明(先煎)各30g。每天1 剂,分2 次服。1 周后睡眠有所改善,再以上方加减调理而愈。
中医认为神志不独属于“心”,由五脏所分主,是从属于五脏,许多神志疾病,大都从五脏分别论治。所以临床论治失眠,不独治心,须从五脏进行辨证论治。治病宜知常达变,失眠治心安神是常规的正治法,然而失眠变证较多,除从脏腑论治外,还可从痰、从瘀、从郁、从食、从火等论治,但究其根本仍是调整脏腑功能之太过或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