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治病与治体
中医治病首先是应立足于辨病、辨证而论治,但是作为中医诊疗一大特色之一的辨体论治往往在临证时被忽视。其实早在《内经》中就有辨体而治的论述,如《素问·三部九候论》中有:“必先度其形之肥瘦,以调其气之虚实,实则泻之,虚则补之……无问其数,以平为期。”后世医家在《内经》基础上,更有阐发。朱丹溪在《局方发挥》中有云:“血气有浅深,形态有苦乐,肌肤有厚薄,能毒可否,标本有先后,年有老弱,治有五方,令有四时,孰为正治、反治,孰为君臣佐使,合是数者,计较分毫乎议方治疗,贵乎适中。”又《格致余论》云:“凡人之形,长不及短,大不及小,肥不及瘦;人之色白不及黑,嫩不及苍,薄不及厚;而况肥人湿多,瘦人火多,白者肺气虚,黑者肾气足,形色既殊,脏腑亦异,外证虽同,治法迥别也。”徐灵胎则更明确地指出:“天下有同此一病,而治此则效,治彼则不效,且不唯无效而仅有大害者,何也?则以病同人异也。夫七情六淫之感不殊,而受感之人各殊,或身体有强弱,质性有阴阳,生长有南北,性情有刚柔,筋骨有坚脆,肢体有劳逸,年龄有老少,奉养有膏粱藜藿之殊,心境有忧劳和乐之别,更加天时有寒暖之不同,受病有深浅之各异,一概施治,则病情虽有,而于人之体质迥乎相反,则利害亦相反矣。”盖人之虚实寒热各有不齐,所以病虽相同,治当分类。有宜于此而不宜于彼者,应因人而施。历代医家这种区别不同体质进行治疗的观点(治疗个体化),正是体现了中医治病的整体观念和辨证论治的特点,兹分以下几个方面,详加说明。
(一)禀赋强弱人体素质有强弱之异,有偏寒偏热之殊。因此临证治疗,必须结合患者平素体质而治。如章虚谷说:“面白阳虚之人,其体丰者,本多痰湿,若受寒湿之邪,非姜附参苓不能去,若湿热亦必粘滞难解,须通阳气以化湿,若过凉则湿闭而阳更困矣;面苍阴虚之人,其形瘦者,内火易动,湿从热化,反伤津液,与阳虚治法正相反也。”叶天士说得更为透彻:“吾吴湿邪害人最广,如面色白者,须要顾其阳气,湿胜则微也。法应清凉,然到十分之六七,即不可过于寒凉,恐成功反弃,何以故也?湿热一去,阳亦衰微也;面色苍者,须要顾其津液,清凉到十分之六七,往往热减身寒者,不可就云虚寒而投补剂,恐炉烟虽熄,灰中有火也,须细察精详,方少少与之,慎不可直率而往也。”这些都是根据病人体质特点和邪正消长情况而制订的相应治疗方法。在这方面,《伤寒论》更为后世树立了典范,始指出淋家、疮家、衄家、血家、汗家都不可发汗,就是因为这些患者体质偏虚,即使感受外邪,治法也当别论。联系实际,临床对虚人感冒的治疗,在方药应用上不同于常人感冒,单纯解表祛邪,难免犯虚虚之戒,而邪必不除,治当扶正解表,标本兼顾。
气虚者宜益气解表,用人参败毒散或参苏饮;血虚者宜养血解表,用七味葱白饮,或四物汤加荆防之类;阴虚者宜滋阴解表,用加减葳蕤汤;阳虚者宜温阳解表,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或再造散。
总之,临证治病,必须审度患者的体质,权衡强弱而治,做到“因人制宜”,“形气不同,处方施治有异”,决不能众人之病等量齐观,一概而治也。
(二)年龄长幼人体气血及内脏盛衰和生理活动,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发生不同的变化,从而影响对致病因素的反应能力。所以年龄长幼与治疗关系密切。《本草纲目》序例云:“凡人少长老,其气血有盛壮衰亡等,……故治法亦当分三等,其少时服饵之药,于壮老之时皆须别处,几微之元气易耗而难复也。不比少年气血生机甚捷,其势渤然,但得邪气一退,正气随复。年以老年慎泻,少年慎补。”这种区别不同年龄进行治疗的观点,是很辩证的。实践也告诉我们,少年、成年、老年由于体质情况有异,在“辨证施治”前提下,对具体立法、处方、用药应有所区别。如对小儿,因属“稚阴稚阳”之体,故不论在用温热或苦寒之剂时,均应中病即止。盖苦寒之品毕竟易伐小儿生生之气,辛热之属则易损真阴,所以前人谆谆告诫说:“治热当令热去而不冷,治冷当令冷去而不热。”确为经验之谈。叶天士对老年疾病的论治亦十分注重体质特点。他认为,六旬以后主要为下元肾衰,如谓“男子向老,下元先亏”、“年高水亏”、“高年下焦阴弱”等。因此,在治疗上,很重视调补肾阴、肾阳。他治老年病的总原则:审体质、保真元、慎劫夺。指出高年阴虚、液枯,不可过清过消,妄汗妄下,这些见解和经验都是十分宝贵的。
(三)男女之别妇女在生理特点上有别于男子,盖妇女以肝为先天。秦天一说:“观叶先生医案,奇经八脉固属扼要,其最重调肝,因女子以肝为先天,阴性凝结,易于怫郁,郁则气滞血亦滞。”刘河间及王肯堂均有天癸既行,病候当究厥阴之论。凡此都说明肝与妇女病理关系密切,又妇女以血为主,经、孕、产、乳均易消耗血液,以致机体处于血分不足,气分偏虚的状态。因此妇女以气血病变,尤其血分诸证较为多见。基于上述,我们在妇科临床治疗中,应特别重视调理气血和调整肝脏的功能。
(四)生活优劣主要指生活条件、营养状况对体质的影响及其与治疗的关系。一般说膏粱厚味酿积既久,多为痰湿或湿热之质;纵欲恣情,沉湎酒色,多损真阴真阳;饥饱营役每多脾胃致虚。养尊处优的“王公大人”与饱经风霜的劳动人民体质自然有异,治之有别。《灵枢·根结》有云:“逆顺五体者,言人骨节之大小,肉之坚脆,皮之厚薄,血之清浊,气之滑涩,脉之长短,血之多少,经络之数,余已知之矣。此皆布衣匹夫之士也。夫王公大人,血食之君,身体柔脆,肌肉软弱,血气剽悍滑利,其刺之徐疾浅深多少,可得同之乎?”“膏粱藜藿之味,何可同也。……刺布衣者,深以留之,刺大人者,微以徐之。”(五)地域差异地区不同,生活习惯不一样,人体的体质也有差异,因此中医治病,常因地制宜。不同地区、不同自然环境对人体体质和发病有影响,从而治法亦随之而异。在临床上我们体会到地区不同,人体的体质有异,用药就不大一样,如北京习用麻、桂之类,且剂量较重,南方有些省份,麻、桂之用量较轻。四川用附子,剂量可达百克,而江浙一带,鲜有用此量者。诚如孙思邈所说:“凡用药皆随土地所宜,江南岭表,其地暑湿,其人肌肤薄脆,腠理开疏,用药轻省;关中河北,土地刚燥,其人皮肤坚硬,腠理闭塞,用药重复。”近人张锡纯在论述麻黄用量时更具体指出:“如大江川南之人,其地气温暖,人之生于其地者,其肌肤薄,麻黄至一钱可出汗,故南方出医书有麻黄不过钱之语;至黄河南北,用麻黄约可以三钱为率;至东北三省人,因生于严寒之地,其肌肤颇强厚,须于三钱之外再将麻黄加重始能发汗,此因地也。”说明地理环境对人的体质与发病及其治疗,有一定关系。
总之,临床对疾病的病因、病机、转归、愈后及疾病的治疗、预防都要考虑到患者的体质状况,针对病人的体质状况,因人制宜,辨体施治,重视体质与治疗的关系。这不仅是中医诊治疾病的特色之一,同时通过辨体而治还可提高临床疗效,使辨证施治水平得以提高。所以,今后可考虑建立体质药物治疗学。它是根据体质学和药物学的理论认识体质差异及病理体质与药物治疗的关系,研究如何恰当地选择药物去防治疾病的一门临床学科。其主要研究任务即为:①以疾病为系统,研究在治疗疾病时根据体质的差异确定药物的剂量和选择药物的种类,将有助于减少药物不良反应和增强治疗效果。②以体质为背景,研究用药物改善病理性体质,有助于未病先防和治病求本。并将使“疾病———药物”的单一治疗模式在一定范围内,转变为“体质———疾病———药物”的治疗新模式,从而为人类预防疾病和治疗疾病探索新的途径。